ChatGPT是对人类的又一次重大赋能赋权
ChatGPT可谓“出道即巅峰”,问世短短两个月便吸纳了过亿的活跃用户,一举成为世界热议的焦点。作为研究者,当这种大潮涌来的时刻,我们既要有拥抱新生事物的热情和勇气,同时也不能随波逐流、失去学术的逻辑和方寸。对于“热现象”要做“冷思考”,看到现象背后更深层次的逻辑变化和结构效应,为社会发展提供学界的独特视角和智慧。就此而言,笔者主要是从传播和传媒的角度,解读ChatGPT会引发什么样的革命性改变,导致何种生态级意义的社会重构。
ChatGPT比较准确的翻译是“生成型预训练聊天机器人”,它拥有语言理解和文本生成能力,能够通过连接大量的语料库来训练模型,从而具备上知天文地理,下晓世间万象的互动聊天能力。
首先,如何理解“生成型”?ChatGPT在生成内容方面是把资料本身按照其逻辑关系进行重新梳理并整合,它生成的文本不是材料的堆积,而是有结构的,同时这一结构本身跟人们表达的语义之间有一种越来越接近的性质。ChatGPT与以往的智能搜索工具不同,它具有内在的关联性,引入了关系变量,把内在要素、甚至包括它与人的关系、与场景的关系都进行了相应的处理。也就是说ChatGPT呈现的内容是以一种结构化的方式呈现出来的。
其次,如何理解“预训练”?“预训练”意味着ChatGPT通过深度学习这样一种底层的智能化技术,在人的干预之下,对海量的文本进行大量的训练学习。
在这种训练学习当中,ChatGPT不断提升自己的匹配能力和意义关系配置协同能力。最后, 如何理解“聊天型机器人”?ChatGPT的核心能力是卓有成效地运用了RLHF。这一技术解决了生成模型的一个核心问题,即如何让人工智能模型产出和人类的常识、认知、需求、价值观尽可能匹配的文本。
基于ChatGPT的底层技术逻辑,它在中短期内功能性扩张的主要方向是:归纳性的文字类工作、代码开发相关工作、图像生成领域、智能客服类工作。部分观点把这些功能表现之下的某些个案过分夸大,似乎ChatGPT马上可以替代人的大部分认知和理解性的工作,但这其实是对于目前ChatGPT应用的一种误读。ChatGPT本质上依托于一个参数量巨大的神经网络模型,其训练过程是基于互联网现有的语料进行的,而这些训练数据本身良莠不齐,并不全是优质文本,因此有可能出现真假不辨的事实性错误问题。
此外,ChatGPT给出的答案只是基于其理解生成的最佳结果,然而当下的预训练有着“知识盲区”,可能仅根据字面意思进行推理,从而出现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现象,如网络流传的“林黛玉三打白骨精,最后嫁给西门庆”。理解自然语言的困难之一是语境问题,由于缺乏上下文,可能导致ChatGPT对语义本身的不理解等。特别是对常识的理解问题,由于常识通常不会直接包括在这些文本中,缺乏对常识的理解会造成ChatGPT回答的“离谱”。换句话说,ChatGPT目前所能替代的一些工作类型,就是归纳性的而不是创造性的文字类型。比如,在撰写论文的文献综述方面它可能表现不俗,但真正要写出一种新的学术观点,目前这种预训练模型还有较大差距。
从PC互联到移动互联,场景成为互联构造中的关键维度,它所完成的是把“人—货—场”当成“黑箱”,来实现三者之间的外部关系的建构;而从移动互联到智能互联,则是对于“人—货—场”中三者进行尽可能的要素拆分和意义重组,从而实现了三者内在价值关系构造的“白箱化”或“灰箱化”,这种更高维度上的价值构造是互联网新发展阶段上的关键突破。
ChatGPT作为一项划时代的智能互联技术,其突破点在于:它以无界的方式全面融入人类实践领域,实现了开放性。此前的人工智能,如深蓝、AlphaGo,它们虽然也有惊艳的表现,但本质上它们处于一个特定的界线内,是在某种特定规则下对人类的超越。ChatGPT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以无界的方式成为一种全新的通用智能,你可以与它进行任何开放式的提问,实现各类文本的聚合生成。
此外,它以深度学习的方式不断为文本的生成注入“以人为本”的关系要素,进而提升了文本表达的结构价值。过去的搜索引擎所能检索到的,是具有相关关系的一个个孤立存在的文本碎片,它们之间没有呈现出应有的价值关联。而ChatGPT生成的是文本,即对语义要素进行价值关联后的结构性文本,这种文本是有效的,符合人的感知和判断以及表达习惯。这是ChatGPT给我们带来的最大变革——将关系要素融汇于全部的文本价值输出之中。从根本上来说,ChatGPT的本质是实现人的世界全要素的价值重构。它的第一步是实现人的语义世界的价值重构,接下来更为关键的,应该是指向语义以外世界的人类实践领域的全要素的价值重构——这恰恰迎合了数字文明对于社会要素重构、关系规则重构、现实场景重构的要求。
2021年是“元宇宙”元年,几乎人人都在议论元宇宙。但两年多来,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元宇宙”成果泛善可陈,特别是ChatGPT强势登场以来,讨论“元宇宙”的声音几乎被淹没。这便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究竟怎么看待元宇宙?当下人们热议的ChatGPT与元宇宙是什么关系?我们知道,所谓“元宇宙”就是互联网、虚拟现实、沉浸式体验、区块链、产业互联网、云计算及数字孪生等互联网全要素融合的未来形态,元宇宙是互联网发展全要素的集合体,将一系列断裂、分隔的要素整合成一套有序运行的规则范式和组织体系,为未来媒体提供聚合性承载空间,也为社会发展构建新的传播向度。
从本质上看,元宇宙的集成概念包含两大要素,即未来技术与社会体验。前者作为底层技术为元宇宙奠定了基础性支撑,在可延展、可融合、可触达三元架构下,形成新的认识发生论和以交互导向为主的场景入口;后者则从结构性搭建的视角重塑生态平台上的各组成要素,其中数字化基建创造出高稀缺性空间价值,让产业互联网逐步过渡到体验互联网,且为进入元宇宙中的用户形塑出沉浸化、多模态的用户体验与自适应化的操作流程,媒介技术对个体的赋权还使海量的能量裂变式释放,开放式的底层设定奠定多主体共创共治共享的运行规则。而ChatGPT恰恰是在元宇宙发展进程中,为了实现上述改变、转型与赋权的顺理成章的全新智能化应用。
我们可以从历史的角度来理解ChatGPT如何实现对人的赋能赋权。在第一阶段,人们用基于浏览器的网站技术,打破了传播局限于某一个专业范畴的垄断性霸权,令更多的社会精英可以借由网站而不经传统媒介的采集、加工制作、把关来传播信息。在第二阶段,社交平台和短视频技术的普及突破了话语表达的精英霸权,极大降低了内容生产和社会表达的“门槛”,使“人人皆可成为传播者”的泛众化传播时代成为现实;在第三阶段,ChatGPT突破了不同人群在资源使用与整合方面的能力差异,使每个人至少在理论上可以用一种社会平均线之上的语义表达和资源动员能力进行社会性的内容生产和对话,这是又一次重大的边界突破和对于“弱势群体”的巨大赋能。
众所周知,互联网将各种信息和知识以一种平等的方式均衡地连接到每一个人身上,但人和人在使用这些信息资源方面的能力有很大差异,有些人可以凭借着这些丰富的信息资源创新创造,而也有相当多的人面对屏幕只能获得直接浅薄的感官消遣。“能力沟”已经成为社会成员间巨大不公平的根源,而ChatGPT能够帮助普通人成功突破专业能力方面的局限,使他们的能力达到社会平均线之上,这就极大增强了他们在社会中的对话能力和对话资质。
概言之,以ChatGPT为代表的新一代智能互联技术令普罗大众能够跨越“能力沟”的障碍,有效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想法来激活和调动海量的外部资源,形成强大、丰富的社会表达和价值创造能力——这是社会又一次在数字化、智能化加持下的重大启蒙。这种赋能社会成员参与社会决策与专业运作的全新局面,无疑是一次巨大的社会活力重启。
第一,它使传播领域的权力分布进一步“下沉”。具体地说,普罗大众在内容创新、传播表达及参与对话中拥有更多平等机会和权利,这与“分布式社会”的社会成员之间的权力构造相匹配,是传播权利作为第一权利的“先行一步”。
第二,它促使传播领域核心逻辑的进一步“算法化”。具体来说,在算力、算法和大数据可以覆盖的绝大多数传播构造中,人们对于专业经验的倚重和信赖将让位于更加精准、更加全面、更加可靠和结构化的智能算法。以人类社会的信任关系的建立为例,原始文明社会人们的信任是基于血缘信任;农耕文明社会人们的信任是基于“超人”的信任;工业文明时代人们的信任是基于制度的信任。但人类实践的历史表明,所有这一切信任的基础逻辑都比不上基于算法信任的社会操作模式——这主要体现在算法规则中的平等性、广泛性以及实时性、参与的直接性等,这实际上是一种更高维度上一种社会重构的价值基础。而这样一种算法信任与规则在未来的进一步发展中,可以透过社会的深度媒介化,进而演进成为构造未来数字文明时代整个社会的“操作系统”。
第三,使得传媒业从传统密集型产业转向为技术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产业。在短视频、直播行业高度发达的年代,传媒行业很大程度还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大量的网红、主播以自己的方式加入到传播或者是内容生产的过程中。在ChatGPT的影响之下,如果没有充分运用人工智能技术,传媒行业从业者的传播价值和传播能力可能会被边缘化或弱势化。而这种头部技术的不断迭代升级又以巨大的资本支持作为后盾, ChatGPT的一次完整的预训练,就需要花费海量资金,这并非个人和中小公司所能承受。可以预见,资本透过技术对于传播的影响将越来越大。
第四,主流媒介的角色转移。主流媒介是社会价值的重要引领者,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实现社会多元价值观的引领与协同。ChatGPT浪潮下,主流媒介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实现社会价值的全面贯穿,而必须充分利用耗散结构下的协同论、突变论、超循环理论、分型等未来社会组织化的基础机制和原理来进行新的社会传播的再组织,这是一场全面、深刻,从组织模式到组织逻辑巨大转型。全面社会智能化图景下,主流媒介的功能与角色定位将进一步转向为ToB模式。所谓ToB模式,就是面向内容生产者的一种服务模式。过去传统的主流媒介是直接面向社会生产内容的ToC模式,而在新的发展阶段,为了更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就要将自身转变成一线内容生产者、传播者背后的价值逻辑和专业规则的建构者、支持者,创新创造的开拓者以及话语场域的平衡者。
综合来看,全面智能化时代,社会与传播的治理之道,笔者认为要注意三个方面:
第一,注重智能算法模型的“赋魂”机制。任何技术的社会化,其实质都是技术逻辑与社会选择互构的一种结果。实际上技术并不完全按照自己的逻辑来改造这个社会,它其实是在与社会的选择和互构中来形成落地的形态、和落地的重点、落地的方式。以ChatGPT为代表,它是通过语料库的选择和训练模型的价值逻辑的建构,能够使智能算法沿着以人为本的方向发展与迭代。这是这种预训练和语料库使用中特别重要的一个导向要求。
第二,构造算法失灵的社会补充及算法脱轨的干预机制。算法不是万能的,在算力不足、算法无解和数据缺失的情况下应该做好人力物力的充分布局,以期与智能技术形成良好的匹配与互补;这就如同我们要发挥市场经济在经济生活中的资源配置和运营方面的基础性作用,但是市场机制本身也有失灵的时候。
同样,算法也有算法失灵的时候。当算法失灵的时候或在算法失灵的领域,人类要给予必要的社会补充,这是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建构的一大重点,即要形成这种不可或缺的功能互补。当智能算法逻辑跨越“阿西莫夫三定律”等伦理界限时,我们应拥有足够有效的手段和机制进行有效的干预和防范。人工智能是基于算力、数据和算法三大要素确立和发展的,在强人工智能将要到来之际,我们要提前着手布局某些资源、某些数据的“防火墙机制”,即对于那种支撑强人工智能的某些领域资源、某些数据类型应该有严格的人工智能准入的规则。只有把人工智能发展的底层动力基因和资源库管理好,人工智能的发展才不至于“反噬”人类本身。这些都可以在强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中事先构建,这都是未来进行干预机制的技术基础和社会保障。
第三,社会与传播的全面智能化是一场深刻的革命。全面智能化的过程不是在原有结构上的一种技术化的过程,而是羽翼成蝶的结构性改变——权力与信任关系的重构、社会组织与规则的重组、传播范式的升维、技术与社会基础的重构。
这就是笔者现在理解的,当智能化全面进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进入到人类实践的全领域时,我们应该重点做好的三个方面的工作。